雨滴砸在這把小傘上，滴滴答答地響。高妍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。

林周看著她，牽起她的手，握住傘柄，“這個你拿回去，改天我來取。”

說完，他就走了。

高妍稀裏糊塗地拿著雨傘，看著他走進雨裏，越走越遠。

淩晨一點剛過，宋嘉和從夢中驚醒，渾身是汗。姜麗娜立刻沖了進來。燈開到大亮，姜麗娜緊緊地摟著兒子的肩膀，“嘉和，別怕，那只是夢。沒事的，沒事的，是夢而已。”

宋嘉和縮在母親懷裏，被母親溫柔地安撫著。他的身體在顫抖，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了。

不知道剛剛是個什麽夢，讓他累成這個樣子，虛弱得靠在她的肩膀上，好像靈魂也被抽走了一樣。

“媽媽……”

兩個字，讓姜麗娜瞬間崩潰，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。她已經在克制了，她一直在努力克制。

“寶貝……媽媽在。”

“血……有血。”

宋嘉和擡起自己幹凈的手，“……血。”

“寶貝，你看看媽媽。”姜麗娜把兒子的雙手放在自己臉上，“你看，沒有血，幹凈的，和媽媽的臉一個顏色，你看啊，沒有血。”

宋嘉和虛弱地睜著眼睛，將信將疑地看著自己手，最後確定了，“沒有……沒有，幹凈的。”

“對呀，幹凈的。媽媽從來不騙你的，睡吧，媽媽陪你。”

姜麗娜扶著兒子躺回床上，一顆心揪成一團。她不敢大聲哭，不敢放肆地流淚。她安安靜靜地陪著他，一直守到天亮。兒子每一次皺眉頭，她都恨不得能鉆進他夢裏去，為他降妖除魔。為什麽遭罪的人不是她，她願意拿命去換他片刻的安寧。

舉著三炷香，姜麗娜對著丈夫的遺像道盡相思與苦楚，可回答她的是唯有時鐘的滴答聲還有無聲升起的太陽。

天亮了。高妍睜開眼睛看表——醒得太早了。沒辦法，她昨晚情緒亢奮甚至不能入睡。勉強睡了幾個小時，夢的又全是宋嘉和和林周，還有那張給她留下陰影的歐式大床。她一直都處於莫名其妙地亢奮恍惚之中，下午要去練健美操的事兒也都忘到了後腦勺。

艾靈拖著高妍到體育場的時候，一百多統一服裝的女同學早就排好隊形，就差她們倆了。指導老師在大喇叭裏對她們倆提出了嚴厲的批評。但是高妍不生氣，多跳了一個小時也沒有不耐煩，幾乎是咧著嘴跳完還精力旺盛。恐怕這就是愛情的力量。

“有了精神食糧，是不是連飯都不用吃了？”艾靈揶揄道。

高妍忽然捂著肚子，“你不說我都忘了，我一天沒吃東西，又連著跳了幾個小時，餓死了。”

“還以為你真不知道餓了——唉呀媽呀！”艾靈忽然驚呼一聲，高妍被她嚇了一跳。

從體育場到食堂需要走二十分鐘的路，這條路是新修的，又大又寬，兩旁是小樹林。現在，三五成群的女生一齊看著路旁矮墻上坐著的那個人。他穿了一身白衣服，頭發隨風輕輕飄動。夕陽映著他的剪影，像畫報上的美男。高妍也呆了，那人竟是宋嘉和。

他逆著光望向這裏，一眼就在統一著裝的女生當中認出了高妍。

高妍看不清他的表情，只聽見他叫了一聲“妍妍”。

這個親昵的稱呼讓高妍打了一個冷戰，她又尷尬又震驚，不知道他怎麽會在這裏。

“宋嘉和？”高妍還沒到走到近處，就被他一個石頭子兒給砸中了。

“沒禮貌。”

高妍瞬間領悟了他的意思，他不喜歡她這麽叫他。可當著這麽多同學的面兒，她怎麽好那麽親熱地像在他家似的，一口一個嘉和地哄著他。

說實在的，高妍和艾靈都有些擔憂。他是個病人，脆弱敏感，萬一受到同齡人的白眼，受了刺激可怎麽辦。
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高妍走近了些，“你下來，萬一掉下來怎麽辦？”

艾靈也跟過來勸他，“你自己來的嗎？下來吧，摔著了很疼的。”

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高妍和艾靈，兩腿搭在墻外輕輕晃了晃，“你們上來。”

“我們上去？這麽高怎麽上啊？你快下來吧好嗎？”高妍說。

宋嘉和不說話了，直勾勾地看著她們表示不滿。

隨後他轉了個身，站起來。高妍以為他要下來，誰想他卻順著矮墻往前走去。那矮墻越往前越高，這麽走是很危險的。高妍和艾靈心驚膽戰地在墻底下溜著，“宋嘉和……嘉和，你下來。”

高妍斟酌著語氣，盡量表現地像在和一個正常人講話，她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宋嘉和有病。

宋嘉和全然不顧其他，什麽都不聽，還是往前走。他步子大，高妍大步跟著，幾次差點踩石頭子兒上摔倒。

“嘉和，你再不下來我就生氣了！”

高妍也不知道這句話能不能管用，看見宋嘉和站了一下，她感到一點希望，“下來。”

他不動了，高妍仰著腦袋看他，也看不清楚他背著光的表情。兩手遮著陽光，她再度輕聲細語地說：“嘉和，下來。”

她自己沒意識到，她對宋嘉和的態度有多溫柔。此刻她顧不得許多，只盼著他趕緊安全下來走人。

宋嘉和站在風中，衣角輕輕飄了幾下。他微微笑了。

艾靈被他迷人的笑容搞得哭笑不得，低聲嘀咕著，“我的媽呀，別在這兒放電了。”

宋嘉和從墻上跳了下來，高妍站得不夠遠，被他碰了一下，結果兩人雙雙倒地，她被宋嘉和撲倒了。兩個人倒在路邊，沾了一腦袋樹葉兒。

宋嘉和好像覺得這個事情，就像他們倆鉆到床底下一樣，很有意思。高妍怕他再突發奇想，趕緊把他拉起來，又幫他摘掉頭發上的葉子。

兩人在這兒“秀恩愛”，艾靈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，對她擠眉弄眼的。高妍這才發現，林周來了。

這是林周和宋嘉和第一次見面，直到多年以後，林周仍然忘不掉宋嘉和的眼睛——被他盯著，好像被照了一次X光一樣，什麽都藏不住。

從遠及近，宋嘉和一直看著他。一點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。他站在高妍身後，沒有敵意卻也並不友好。

林周：“你們同學說你在體育場，我就來了。”

高妍：“我們下午跳操來著。啊，這位是宋嘉和。嘉和，這是我同學林周。”高妍簡單做了個介紹。

林周本想出於禮貌打聲招呼，可宋嘉和一扭頭走了。

高妍回頭哎了一聲，有些兩難。

這是林周主動來找她約會，高妍理應小鹿亂撞，可她被宋嘉和分了心——他一個人能找到家嗎？

“你等我一下，我馬上回來。”高妍萬分抱歉，追著宋嘉和去了。

才沒多久，宋嘉和就走出去好遠。高妍好不容易追上他，氣喘籲籲地擋在他面前，矮了他一截兒。

“你……你知道怎麽回家麽？”

他不說話。

“我說……你知道……怎麽回家嗎？你能聽懂我的話嗎？”

他還是不說話。

高妍投降了，“天啊！你到底想怎樣啊？”

被這個人攪合地戀愛都沒法兒談，高妍不是不心煩的，“真是上輩子欠了你。”

“大哥……你說句話好不好？”

“你這個人真是有……”

話才說到這，宋嘉和忽然眼神不一樣了。之後，他垂下眼睛，臉上什麽表情都沒了。

“嘉和！嘉和啊，你可讓我好找啊！”

高妍正是毫無辦法之際，姜麗娜來了。高妍松了一口氣，一轉眼宋嘉和在看她，高妍忽然笑不出來了。

今天，姜麗娜帶著兒子出來散步，到學校門口，姜麗娜說去買水喝，沒多久的功夫，宋嘉和就一個人溜了。好在這是沒事，好在是遇到了高妍。姜麗娜回家要再上三炷香，多謝他父親保佑。

姜麗娜把兒子上下檢查一遍。與高妍說了許多話，高妍哼哼哈哈地答應了。其實宋嘉和的眼神一直讓她有些不舒服，是不是她做的事，說的話無意當中傷害了他。

“哎喲，你的耳朵流血了。”姜麗娜忽然一聲驚呼，隨後立刻把宋嘉和轉了過去，“你別看。”

高妍自己看不見，猜測是剛才摔倒的時候碰的。姜麗娜拿著紙巾仔細替她處理了一下，“還好不是裏頭出的，破了一塊，回去用酒精擦一下。”

“謝謝阿姨，我沒事。”

“是不是嘉和給你弄的，我看你們倆頭上都有樹葉兒，摔哪兒了？”

姜麗娜又把兒子看了一遍，確認沒事兒，才在兒子後背上拍了一下，“是不是你給人家刮傷了？給人家添麻煩。”

宋嘉和背對著她們低著頭。

高妍：“不是他弄的，我剛才摔了，不小心刮著耳朵了。是嘉和扶我起來的。”

“是嗎？”姜麗娜喜出望外，拍拍兒子的後背，“好兒子。”

替他說了一回好話，宋嘉和的眼神馬上不一樣了。被姜麗娜拉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她。高妍仗義地對他擠了一下眼睛。

他頭一低，臉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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